追寻“泗水捞鼎”汉画砖的神奇

南阳新野  马富海

新野汉画砖的声誉虽不及南阳汉画石响亮，却是与之齐名的汉代绘画艺术，其高超的工艺，从这块西汉的“泗水捞鼎”画砖上，可以管窥一二。

新野县博物馆，不仅妥善地保存着这块珍贵的汉砖，还在馆门迎面的墙体上，仿制了一副巨型的黄铜“泗水捞鼎”满墙阳雕画，它仿佛是新野县博物馆真诚迎接游客的“迎客松”，站在画前，一种神圣庄严的感觉，立马如金光四射的朝阳一般，将整个人的身心都给淹没了。

主角先入为主，让馆内的其他藏品都成了陪衬，但当我真的站到“泗水捞鼎”汉画砖前时，心里却忍不住在怀疑，玻璃罩内的砖画，会不会与门口的那块铜版画一样，也是一个现代仿品呢？

因为这个砖画太神奇了。

画面中央，是拱形的泗水桥。桥的两端，各有两人拉着绳索、从河中提鼎，这四个人身体都向后倾斜，形象地展示出用力拉绳的力量感，但绳索已有缺口，说明绳子已断，是一条自泗水河里跃出的神龙咬断的。画面刻画的，正是蛟龙跃出水面、咬断绳索、大鼎掉落的瞬间。但作画者并未止步于此，在泗水桥上，画了一匹拉着车、因受惊吓而前蹄跃起鸣叫的马，以及坐在车上、惊慌失措、失声惊呼的人，来烘托神龙出水、咬断绳索的惊恐瞬间。同时，还在泗水河上，画了两只载着乐佣敲锣惊吓神龙的木船，泗水桥上，又画了两个乐佣在击鼓惊吓神龙，来衬托这瞬间的惊险。

整个画面，惊悚、紧张、危险，静心凝观，仿佛亲临现场一般。

“泗水捞鼎”，是中国历史上的一个真实事件。同题材的画砖，在泗水河的所在地——江苏徐州有发现，在山西临汾也有发现，但无论是那里的汉砖画，秦始皇都没有捞出周鼎。这是与历史事实相符合的，也因此是一个没什么悬念的故事。但西汉的新野画师，发挥出丰富的想象力，将一次失败的打捞，渲染成一个神话，画出了秦始皇捞不到周鼎，并不是找不到，而是因为秉承天意的神龙，破坏了捞鼎活动。

周鼎，象征天子的权力。据传，是大禹治水时，将天下分为九州，一州一鼎，共铸造了九个青铜鼎，作为国家政权的象征，代代相传。从大禹建立的夏朝开始，一直传承到东周时期，后在诸侯混战中丢失。秦始皇统一全国后，在所有传言九鼎消失的地方，都进行了打捞寻找活动。

新野汉画砖上的“泗水捞鼎”，并不是一个简单的画面，它画出了这个完整的历史故事，同时，在画面上，画砖工匠还把秦始皇打捞周鼎失败，画成是被神龙破坏的结果，蕴含了继承周朝的秦朝，并没有得到天意的允许的内涵。因此，观看此画，可以得出：秦朝的天下，得而复失是正常的，而刘邦的汉朝能够夺得秦朝的天下，是天意使然。这比汉初流行的群雄逐鹿中原的意义更高明一些。“秦失其鹿，群雄逐之。”说的是汉朝的天下，是刘邦靠武力打拼来的，而新野博物馆的汉画砖，运用儒家的天命所归的理论，把刘邦当皇帝、刘汉王朝代替秦朝，解释为天命所归，这就进一步解释了汉取代秦的合法性问题。

一块小小的汉画砖，就表达了朝代更替这个大主题，这画砖画的，真不是一般意义的砖画。

2000多年前的西汉时期，新野的普通制砖工匠，就拥有这么高超的绘画艺术和思想深度吗？这可是继承并发展了中国古代神话创作，且与历史现实紧密地结合到一起，形成的具有魔幻现实主义画风的杰作。

秦朝灭亡，到这块汉砖画的制作时，还不到200年时间。秦始皇公元前219年在江苏徐州捞鼎的事儿，在没有手机、电视、报纸的古代，即便能够传到中原腹地的新野，也不过是一群底层工匠饭后睡前闲谈的一段故事。身份低贱的工匠们，虽然拥有高超的制作砖画的技艺，却无论如何也没有如此高深的思想，他们创作一个砖画来描绘捞鼎故事，是有可能的，但要他们把王朝更替这样宏大的主题融入到故事里，却是难于上青天。因为他们是一群文盲，更重要的，是因为这套学说产生的很晚。

天人合一的学说，是西汉中期董仲舒为汉武帝提出的。这个时候，距离秦始皇捞鼎，已经过去100余年了，这套理论被全国的知识分子接受，被普通工匠和农民接受，至少也需要几十年时间。但这些西汉的新野制砖工匠，不是儒生，不懂董仲舒的学说，怎样能在几十年间，就接受并领会董仲舒的天命学说的精义呢？且能将它与一个发生在遥远之地的历史故事巧妙的糅合到一起，发展性地运用到他的制砖画的工艺上，创造出这幅伟大汉画呢？

这是一次不可能完成的艺术创作！这里面一定有什么神秘玄机！

直到近年南阳“不见冢”的考古发掘之后，春秋末期的王子朝奔楚事件大白于天下，我们才明白，“泗水捞鼎”能在汉朝时的南阳新野广泛流传，并被制砖工匠熟练精巧地制成砖画，是因为“泗水捞鼎”，也是发生在我们南阳地界上的身边事。

公元前520年，西周天子周景王意外死去。死前，他遗命庶长子王子朝继承天子位，但在权臣单旗等人暗中操作下，仓仓皇皇立年幼的王子猛为天子，引发了周王室的内部争斗。在称霸的晋国支持下，王子朝争权失败，不得不于公元前516年，带着支持自己的一部分王室贵族、官员、百工以及周天子的典籍，沿宛洛古道南逃，投奔晋国的死对头——楚国寻求支持。他们逃到楚国控制的南阳地界，还没有到达楚国都城，就传来了楚平王暴毙，不到十岁的太子继位为楚昭王、楚国陷入纷争的消息。紧接着，从楚国逃到吴国的伍子胥率领吴国军队攻打楚国，楚国陷入更大的危机，十年后，伍子胥带兵攻占了楚国的都城郢，吴王成为新的霸主。王子朝借助楚国的力量复国的想法化为泡影，洛阳的周天子，乘机派人刺杀了王子朝，王子朝携带的周天子的典籍及其追随者，从此流落到南阳大地。在当时，就有传言说，王子朝在奔楚的时候，带走的东西里，还有象征周天子权力的九鼎，王子朝被刺杀后，其追随者见复国无望，就把象征天子权力的九鼎，沉入白河的一个叫泗水河的支流里。后来的秦武王举鼎被鼎压死，就是为了亲自考察，那个摆放在周天子的宗庙里的九鼎，是不是王子朝奔楚后，周天子仿造的。

秦始皇灭亡周朝、统一全国后，没有得到周朝的九鼎，他这个皇帝当得不踏实，就根据传言，派人到全国各地可能藏着九鼎的地方寻找。南阳的泗水河，自然也被秦始皇派来的人打捞过。所以“泗水捞鼎”，不是只发生在徐州，那不过是秦始皇第二次南巡时，经过徐州，亲自观看的一次打捞，其影响更大一些罢了。所以，新野的汉画砖刻画的，是发生在邻近的南阳市区的“泗水捞鼎”故事。因为是发生在南阳本地的事，本地人耳熟能详，才会在董仲舒的天命学说产生不太久，就被南阳的儒生们附会到故事里，并广泛传播，以至于连普通到身份低贱的制砖工匠，也能领会其中的奥义，进而，创造出如此技艺高超、思想内涵博大的砖画。

南阳这片神奇的土地里 ，还藏了多少珍贵的历史文化呢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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