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人间的最后一祝

山东青岛  王德新

在南阳文物考古研究所罕见的藏玉中，有一种是玉含蝉。这件文物出自汉代，通长5.3厘米、宽2.6厘米。青玉质，雕刻栩栩如生。背、腹皆以阴刻线刻划细部。玉琀的出现，当始于人死殓葬时的“饭含”传统。因此，西周时期墓葬中多见死者口中玉琀为仿生的玉麦粒。汉代玉琀多作蝉形，蝉经数次蜕壳，似死而复生，因此，蝉形玉琀应与重生观念有关。

汉唐骚人，明清才子，南阳藏玉阅人无数，最年轻的一块玉石也已活了上亿岁。细看，每一块藏玉竟然都是化身，分明是化缘草创，分明是舌血著经，还有覆钵式、须弥座、壁雕、千佛柱，在扑天雕的注视里不动声色，依然玉心一颗。一块玉石，咀嚼满腹语言和抱负。此前，它拥有数不清的选项，它深思熟虑，最后选定一只蝉。它义无反顾地投入镌刀下，忍痛削身，然后与一只蝉对接。从此，蝉在玉石里徜徉。

南阳乡间的古代丧礼仪式，有一个关键环节叫玉含蝉。这个风俗与很多地方一样，但是背后的传说却不太一样。宛地的玉含蝉，在南部十几个村流传着一种传说，传说与人类鼻祖炎帝有关。

话说，炎帝作为中国上古时期姜姓部落的首领，号神农氏，由于懂得用火而得到王位，火者炎也，故称炎帝。后来，炎帝却逐渐失势，诸侯相侵伐，暴虐百姓，而炎帝辖制不得。再后，轩辕崛起，与炎帝在阪泉之野打了一仗。再后，人家轩辕为天子，代炎帝，是为黄帝。

炎帝败给黄帝后，并未一蹶不振。他顺应大势，成了黄帝的铁哥们，炎帝部落和黄帝部落从此结盟，共同击败了作乱天下的蚩尤。两人摽起膀子一起干，将个华夏大地治理得一片生机。

炎帝做的事情太多了，掰着指头也数不过来。他制耒耜，种五谷，奠定了农工基础。他立市廛，首辟市场，所谓“日中为市，致天下之民，聚天下之货，交易而退，各得其所”。他治麻为布，民着衣裳。他作五弦琴，琴长三尺六寸六分，上有五弦：曰、宫、商、角、徵、羽。这种琴发出的声音，能道天地之德，能表神农之和，能使人们娱乐。他削木为弓，以威天下。他还制作陶器，改善人民生活。在陶器发明前，人们加工处理食物，只能用火烧烤，有了陶器，人们对食物可以进行蒸煮加工，还可以贮存物品，酿酒，消毒，疾病减少，人的寿命延长。

话说炎帝晚年，他让贤辞去了公职，而专务制陶之业，使华夏器物登峰造极，让中国陶器驰名天下，为后世埋下了一条赖以生存的根脉。

炎帝制陶以夹砂黑陶和夹砂灰陶为主，泥质黑陶、灰陶、夹砂粗红陶次之，泥质红陶较少，泥质白陶最少。除少量的素面陶外，纹饰有篮纹、附加堆纹、凹凸弦纹、方格纹、镂孔刻划纹、绳纹、叶脉纹和少量的彩陶等。器形有鼎、罐、厚胎喇叭形红陶环、陶纺轮、碗、盆、圈足盘、器盖、瓮、尖底缸、长颈壶、四足方鼎等。

不知过了几朝几代，炎帝也早已天庭封神，仍掌管普天下陶瓷之事，日夜巡行，监察民间窑工市卖作息生计等等。

这天，炎帝在云头往下一看，看见了南阳一个村落的老窑工德仁。德仁蹲在南墙根儿，与墙上风干的葫芦差不多，没有声响，没有动作，甚至可以归类为植物。德仁像一颗熟透的果实，静静等待最后的坠落。德仁长子是贤明的大孝子，几个次子却是败家子。炎帝一边为窑工之家的家境富足感到欣慰，一边又为纨绔子弟担心。

一天上午，阎王派来的几个鬼差来了，炎帝眼睁睁看着索走了德仁。只见守在床边的长子大声哭喊老爹。

丧仪是现成的熟套。办事人分成几组，开圹、举重、引宾、内柜、外柜，还有厨房、烧水、桌椅、盘盏等项，白纸黑字开列清楚，贴在大门一侧的墙上。头天事情不多，主要是停灵、守灵、报丧讨服。德仁年纪大是喜丧，大家该吃吃该喝喝，也不必真正悲痛欲绝，几个次子哭过一阵就满脸轻松了，长子却陷入苦痛中不能自拔。执事人等到齐，所需物品就地取材，木棍、蓬席、麻绳等等凑齐，灵棚搭起。大门口一侧摆下两张桌子，四条凳子，专供赙赠记账书写题联的笔墨师爷之用。师爷坐定，铺纸，提笔，饱蘸浓墨，悬腕，落笔，一气呵成，白纸黑字的一副丧联旋就，有人晾干后贴上灵棚遗像两侧，上联是“音容笑貌宛然在耳”，下联是“德高望重与世长辞”，横批“天地同悲”。德仁的遗像，微微笑着，一副乡贤慈父模样。

响器来了。一个班子四个人，一人吹笙，一人吹唢呐，一人吹笛，一人吹号。既然是寿终正寝的喜丧，曲奏就没必要太悲伤。调子挺欢快，寓意也挺美，表示故去的德仁是凤凰涅槃。

丧仪是成熟的，几乎无懈可击。七次豁汤送盘缠，渡水过桥买路钱，阎王驾下执事都打点齐整，涉及城隍、河伯、山神、判官、大鬼、小鬼、土地、牛头、马面等等，共三十余个鬼种。假引符箓，依托经忏，幻化黄白，飞升遐景，一路有珈蓝、揭谛、功曹随护。金锞银锞和纸马书童一起烧了，意味着已经打通所有关卡。长子嘱咐老爹“甜处安歇，苦处使钱”。

然而，炎帝还是发现了问题，因为他碰到了从阴曹地府闻讯赶来的孟婆。对这位女仙，炎帝一向敬而远之，今日不期而遇也只好点头致意。孟婆是来送迷魂汤的，这是一种喝下就能忘记全部爱恨情仇的茶汤。这种汤由人魂、药材、眼泪调合煎熬而成，可让跨过奈何桥的鬼魂安心地转世投胎。

炎帝回过神来，将注意力集中在长子身上。长子悲伤过度，灵魂出窍已经半死。炎帝深知长子的心事，长子担心这碗孟婆汤，让老爹从此忘记了家人故土，可这孟婆汤是辞不掉的，那是阎王的设置，没人能够免过。

炎帝锁紧了眉头，考虑着破解之策。终于，炎帝想起了主意。这时，恰巧司仪坐在椅子上正闭目打盹，炎帝立即托梦给了他。司仪一激灵，醒来。定醒一阵，司仪找到执事人等，将炎帝托梦的事说了。商议之后，丧仪加了一道必须由长子完成的程序，琀，因为这是亡人最后入口的东西，可抵消孟婆汤。琀，含什么呢？蝉。蝉者，缠也。作为人间的最后一祝，这道程序可以缠住先世的记忆。蝉者，蜕也，蜕变脱壳，再生之义。

午后，行出殡礼。队伍很长，哭声很大。在道场，长子登上一条长凳，大喊三声“俺爹上西天了”，然后一脚蹬倒长凳，重重地摔下来，然后爬行至棺前，将一枚陶制的蝉，轻轻塞入亡父口中。然后，封棺，棺椁举动，奔向墓地。

后来，陶蝉换成了玉蝉，光武帝刘秀下旨，又推广到民间。这就是“玉含蝉”的由来。当然，这是民间传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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